特稿:深切怀念敬爱的导师耿庆汉先生
2008年7月20日,敬爱的导师耿庆汉先生走完了他非凡而潇洒的81岁人生之路,与我们永别了。胃癌夺去了他的生命。作为弟子,我和先生所有的学生、亲朋好友一样,无奈而哀伤地接受了这一事实。一个多月来,先生温文儒雅、可亲可敬的形象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应该写点文字,来表达对他老人家的敬意和哀思。
我与先生相识于大学时代,那时先生为我们讲授《遗传学》课程。先生那诙谐幽默的讲述、挥洒优美的板书、深入浅出和富有启发性的教学方式深受同学们喜爱。从那时起,我在潜意识里就喜欢上了遗传学,并在后来有幸考取了先生的研究生,在先生指导下获得作物遗传育种专业硕士学位,从此奠定了我从事遗传学教学和科研工作的基础,与先生成为同行。
先生主要从事玉米耐冷机理与育种研究。这项研究不仅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也有着重要的应用价值。先生利用“套冰瓶”的方法,让授粉后的玉米果穗生长在低温环境中,从中筛选耐冷的变异材料。这个方法构思巧妙,操作简单,解决了如何为生长着的玉米果穗创造一个冷环境的技术难题。先生带领的课题组不仅建立了包括形态学、遗传学和生理生化指标在内的较完善的玉米耐冷性鉴定技术体系,更重要的是发现了玉米耐冷相关蛋白,为进一步鉴定和分离玉米耐冷相关基因奠定了基础。这项成果在上世纪80年代处于国内外领先地位,被授予内蒙古科技进步一等奖。也就在那时,在国内不少生物学工作者对基因克隆和生物工程还相当陌生的情况下,先生就提出应该在我校成立生物工程研究室。今天,当我自己也成为一名科研工作者时,才真正体会到先生的创新意识和科学远见是何等的重要,它是先生留给我们的一笔永远值得传承和发扬的宝贵精神财富。
先生才华横溢、兴趣广泛、爱好高雅,不仅在学术上造诣深厚,而且他的口才、文才、书法和诗作在学界早有名气。退休后,先生将大部分精力倾注于他酷爱的诗词事业。在先生家的大客厅里,最抢眼的摆设是一个大字台,它是先生试笔习作的地方,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先生写过的纸张,靠近时可以闻到淡淡的墨香。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先生和他的诗友们写作的字幅,还有师母汪珅医生的水墨画。在先生的书房里,各种书刊杂志装满了四周的书架,其中有不少是俄文版书籍,也有英文的。先生年轻时留学苏联,精通俄语,英语则是自学成材,听、说、读、写均达到相当水平。在众多的藏书中,还有一些是典故、民间小故事、幽默讽刺类的小册子和连环画,它们也是先生很喜欢的知识宝库。好几年前,在先生拥挤的书房里又增添了一台电脑,先生已习惯了在键盘上书写、互联网上查阅。作为弟子的我,虽然早已为人师,但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从不敢和先生谈古论今、谈诗论字。先生的其他9位研究生弟子们,不论现在已经是博导、教授、研究员、还是企业高管,只要谈起先生的才华和学识,大家也都有一种自愧不如,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先生的形象已经成为我们检讨、鞭策自己,不断提高自身学识修养的一面镜子。
|
|
耿庆汉先生在工作中 |
耿庆汉先生与书画协会老同志交谈 |
|
|
书 房 |
校园育人贡献奖 |
|
|
写字台 |
工作日记 |
2002~2006年,我在中国农业大学生物学院攻读遗传学博士学位,期间抽空拜望过先生两三次。每次嘘寒问暖、问过我的研究进展之后,先生总要和我谈一些分子生物学和生物技术领域的新鲜事。令我惊叹的是,从人类基因组计划到克隆羊多利,从后基因组学研究到基因工程的应用,已经70多岁的先生几乎一一知晓,并不陌生,思维还像当年那样敏捷,话语里充满着激情。我被先生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和纯粹的学者风范所感动,暗自下定决心要加倍努力,在学术上要像先生那样孜孜以求、持之以恒,努力做一名受学生爱戴的好教师。
去年1月,我们几位在呼的弟子宴请先生和师母。已是80岁高龄的先生依然精神抖擞、妙语连珠。我爱人早听我赞赏过先生的文采和笔墨,便趁机半开玩笑地向先生讨要一幅字,没想到过了不到两个月,先生竟真的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写好了。我赶紧去取,只见上面是先生用刚劲秀美的楷体写给我们夫妇的一首诗,抄写在此和大家共享:“辛勤奉献不计短长,讷言行敏逆境铿锵,宁静致远屈艳班香,和如春暖肃若秋霜,厚德诚信无欲则刚”。先生告诉我他给其他弟子每人也写了一幅,并且拿出来向我展示。特别叫我感动的是,先生后来又专门为我爱人写了一幅,教诲他要厚德诚信、敬业图强。其实,当时癌细胞正疯狂在先生胃部繁殖扩张,先生常感到体力不支、消化不良,只是未被他重视而已。现在,每当我看到那些字幅、想起先生曾拖着病体为我们劳作赠言,愧疚之情就会席卷心头。敬爱的先生,我们会牢记您的教导,珍惜人生的每一天,好好地做人、做事、做学问。
去年8月,先生因便血到医院检查,被诊断为胃癌,已近晚期。事隔近一个月后,师母瞒着先生将实情告诉了我们。震惊之余、束手无策之际,大家想到要在国庆节为先生举办80华诞庆典。先生的生日是11月14日,早在半年前师兄师姐们就提议要在寒假期间为先生过一个隆重的80岁庆典,可当时先生的病情已不容拖到那时了。先生一向反对为他铺张破费,于是我们试探性地去征求先生意见,没想到老人家破例爽快地答应了,而且还给我们限定了框框:小范围、不铺张、不收礼、不麻烦学校,由弟子们牵头,邀请深交好友小聚。先生还郑重地说:“你们只出力、不出钱,我有1万元拿出来作为活动经费”。也就在那时,我们才知道先生仅有这点积蓄,他刚搬新居所花的20多万元有三分之二是由旅居加拿大的小儿子出资的,家里最值钱的电器——一台29英寸的电视机是由大儿子孝敬的;他只有一套还算能派得上用场的旧西服,至于领带和皮鞋也都是跟随先生在不少场合见过世面的。我们主张要为先生80岁庆典换一身全新的,立刻被他拒绝了。说实话,我们都知道,早在20年前,先生将他积攒的稿费和生活费共8000元(是他当时四年工资的总和)全部捐赠给学校,设立了“青年育人教育基金”,用来奖励优秀青年教师。我们也知道,先生淡泊钱财、生活节俭、并不富裕,可从没想到先生竟是如此的两袖清风!作为弟子,我们理解先生,也更加的敬重先生。2007年国庆黄金假日,在国内工作的所有师兄师妹们会聚于内蒙古饭店,为先生举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生日庆典。先生完成了他再见大家一面的心愿,然后在众人说服下去住院治疗,与病魔斗争。
先生乐观坚强、超脱忘我的品格是他最后留给我们的又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从最初得知自己患上绝症,到后来做手术,再到后来不能进食、完全靠打点滴吸氧气来维持体力,直到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先生遭受了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病痛,但我从未看到先生悲观沮丧过,每一次去探望,先生都面带笑容说他没事、挺好的,不要常去看他而影响了工作。就连身为医生的师母也感叹先生真是位硬骨头。他老人家甚至在手术后出院不久、身体日渐衰弱的情况下,多次到内蒙古诗词协会主持工作,履行他常务副理事长的职责。
今年5月,先生因病情恶化再次住进医院。当时他只能吃点流食,基本靠输液来维持体力。一次我去看望他时,刚好是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后4、5天,先生正端坐在椅子上收看关于地震的新闻报道。他一看见我就说:“太惨了,真是空前的大灾难,今年又赶上奥运会,国家遇到这样的灾难怎么得了!” 看着他瘦得几乎脱了型的面孔和手臂上扎着的输液针,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赶紧说:“耿先生,您别太累了,躺在床上看吧。” 先生摇摇头说他不要紧,继续坐在那里看新闻。后来,先生在病榻上作词一首,深切悼念在地震中死难的同胞们,其忘我大爱感动了周围的每一个人。
到了6月份,先生的病情已成溃堤之势而急剧恶化,我们几个弟子去看望时尽量少说话,让他省点力气。那时,我校的教评工作正进入最后的决战时期,先生见到我就会问起教评的事,当最后听说专家组对学校评价很高时,先生连声说好,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最后一次看望先生是在老人家去世的前三天。我们在呼的几位弟子结伴而去。那时先生吸着氧气,全身浮肿,已不能起床,身边守候着他刚从澳大利亚回来的孙子耿叶。先生喘息着告诉我们小叶大学毕业,获得双学位,又对小叶说我们是他的研究生,都是教授、研究员、博士学位。然后就再没有力气作声。我们泪眼模糊,轻声对先生说:“您别说话,多休息。” 在返回的路上,我们感慨万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先生心底里最崇尚的不是生命,而依然是知识和学问!
先生最后的遗言是:他的丧事一切从简,不收礼;他希望弟子们能为他送行,但前提是不要影响大家工作。
先生一生注重事业、崇尚知识、博学多才、治学有方、淡泊钱财、乐观坚强,我为有这样一位导师而自豪,更为他老人家的离去而悲伤……
敬爱的耿先生,您的精神永存,您安息吧!
阅读: